杨维松
在大多数人眼中,工厂车间是诗意的荒漠。机器的轰鸣、流水线的单调、工业原料的冰冷,似乎都与诗歌追求的灵动意境格格不入。然而,丁卫华却在这片荒漠中找到了诗意生长的土壤。他用诗人特有的敏锐眼光重新打量那些冰冷的工业元素,通过物性拟人化的处理,将化纤、无纺布、塑料颗粒这些工业产品变成会呼吸、有温度的诗歌语言,实现工业材料从“它”到“你”的转变,使冰冷的物质获得诗性的光辉。
“当他的目光掠过成卷的化纤丝,看到的是一条条雪白的精灵,而且每一条雪白的精灵/都有颗慈悲为怀的心”,这是《化纤》的开篇,诗人没有把化纤当成流水线上的产品,而是把它看作带着灵性的“精灵”,赋予它悲悯的情怀。这种想象打破了我们对工业产品的固有认知,让原本生硬的纤维有了生命的温度。更妙的是“高温是最直白的爱情”这句,把工厂里常见的高温加工过程,写成热烈直白的情感表达,就像热恋中的人不顾一切拥抱,工厂里的高温成了化纤之间最炽热的对话,一下子拉近了工业与生活的距离。
我们再读《无纺布》:“借东风/来呈现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”,这里的“东风”既指工厂里吹动无纺布的风,又让人想起“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”这句老话。工业生产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流程,还带着传统文化的韵味。从“疯狂的三月/到落魄的五月”,无纺布的生产流程被写成一个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。“那些体内取出的骨头/此刻/傲气荡然无存”,这句诗像一把锋利的刀,剖开了工业生产背后的真相——工业原料被消耗、被改变,就像人在生活中被打磨,失去了最初的模样,让人忍不住叹息。
最精彩的是诗人对工业产品生产流程的诗意抒写。在《开松》中,“所有开膛破肚的涅槃/都需要开松”,原本普通的开松工序,被写成一场凤凰涅槃般的重生。就像经历痛苦才能蜕变,纤维原料在开松机里的“挣扎”,成了追求新生的勇敢旅程。《梳理》里的“需要绣花针/来挑破错综复杂的纠缠或牵绊”,把工厂里梳理纤维的机器和姑娘们绣花的银针联系在一起,冰冷的工业操作突然有了人情味,让人想起外婆坐在灯下缝补衣服的场景。《热熔》里的“高压之下必有勇夫”,为热熔工序注入了英雄气概,仿佛那些在高温高压下融合的工业原料都是勇敢的战士。这些比喻不炫技,却像车床溅起的火星,在冰冷的现实里烫出一个个带着温度的洞。
丁卫华写作最终指向的,或许是工业文明下的精神救赎。在《成卷》中,作者写道:“所有递进的暗语/在滚滚红尘的前进路上/以高昂的姿态/奋勇奔放”,将工业产品的生产过程比作一种奋进姿态的展现;在《整理排废》中,“坚决取缔一些非法的牵绊或桎梏”则暗示了精神世界同样需要定期清理与净化。通过这些意象的层层叠加,丁卫华搭建起一座连接物性与人性的隐喻桥梁。这些诗告诉我们,即使在标准化的工业产品生产流程中,也存在着迸发的诗意;即使在冰冷的机器内部,也跳动着渴望被赋魅的心灵。
诗人欧阳江河曾说“真正的现代诗应该能够消化钢铁”,丁卫华做到了。他的工业题材诗歌写作正是这样一次对工业产品的诗意消化,他将雪白的化纤、脆弱的无纺布、饱满的塑料颗粒转化为精神的隐喻,在技术理性的铁幕上打开了一扇诗性的窗。工业时代的诗歌不必退守田园,它可以直面工厂车间的喧嚣,在齿轮的转动中寻找新的韵律,在流水线的延伸中发现未被驯服的语言,这也许就是丁卫华的诗歌带给我们的启示。下次当你路过工厂听到机器轰鸣时,或许也能从中听到诗歌的韵律,找到诗意的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