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金秋,小鸟打着呼哨在硕果累累的田野上颉颃。母亲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穿过田野,翻过山梁,进城来。
母亲专程来侄女家,侄女家住在南盘江边。南盘江水比往年欢快热闹,江边新栽的花草奇形怪状,母亲叫不上名字。她踉踉跄跄越过健康步道,气喘吁吁爬上楼梯。侄女见到她奶奶,像小鸟碰到森林,欢呼雀跃地奔过来,接过沉甸甸的布袋,拉着她的手,进家门,坐到沙发上。
“奶奶,你看这是什么?”侄女将一张红红的硬壳纸捧到母亲前面问。母亲瘪瘪嘴,亲昵地盯着孙女,怯怯地、为难地说:“奶奶不识字,你告诉我?”说着,她目光瞥向红纸,只见上面一面五星红旗飘扬在一座宏伟大门前面。母亲将浮肿得厉害的手,在衣服上擦擦,前伸欲摸,又止住,羞赧地笑笑说:“怪好看的。”侄女凑到她面前,点着上面的字读:“北京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。”侄女停下来,亮晶晶的眼睛一转,笑哈哈地看着她。母亲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侄女娘咂咂嘴,继续往下读:“学为人师,行为世范。”见她还是毫无反应,侄女又大声地念一遍。母亲搓搓不太灵敏的耳朵,应了一声:“哦!就为这个,你们让我上来?”侄女一听,嘟噜着脸,收锣罢鼓似的撇到一边去玩手机。
“妈,萌萌考取大学,我们也不打算庆贺,喊你和我爹上来,一家人聚聚。”大姐赶忙解释,“等她去外地读书,多少日子见不着。”母亲嘀咕道:“我的小鸡,可不能饿着。”顺手扯过那个旧布袋,掏出一个塑料袋,递给大姐,再三叮嘱:“萌萌爱吃山药,对孩子脾胃好,这几天你炖排骨给她补补。”
“我妈才不像奶奶那样关心我,只会骂我!”侄女告状,大姐板着脸说:“你只会玩手机,我不骂你等几时?”
“你要感谢奶奶,从你出生到住校读书,她一直喂养你、陪伴你!”我笑着提醒她,“你小时候赖皮,将奶奶折磨得够呛。”以前,大姐和姐夫在乡下教书,母亲就在县城帮忙带侄女,还有我的孩子、妹妹家的两个孩子。孩子里数侄女最不听话,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,不依她,她就耍赖、哭闹,我们称她为“搅婆”。她爹她妈因此动不动就用细棍子让她吃“跳脚米线”。但母亲从不打骂她,总是顺着她、引导她,和她讲道理。她总有办法让倔强的小姑娘乖乖听话。孩子们读书住校后,母亲抬脚就回农村老家,态度强硬地说,城里住不习惯。
“我认得,她是我的好奶奶。”说着,侄女放下手机挪过来抱住母亲,然后将脸贴在她身上。母亲不习惯地咧咧嘴,扬起手,慈爱地捋捋孙女炸出来的头发,祖孙俩像多年前无数个不眠夜那样,熨帖地倚在一起。
大姐在一个农家乐订了包间,闻讯赶来的亲戚围着侄女说些祝福的话。包间里有人唱歌,餐厅里人声鼎沸。母亲紧紧抱着布袋,闪烁的灯光在灰色的布袋上映出朵朵光斑。她坐在光线较暗的角落,一声不吭,如同一个局外人,愣怔着,目光有些呆滞,一切声响被关在心门外似的。
终于瞧见大孙子跑进来,母亲郑重其事地扯开口袋,摸出一小提火把梨,向小伙子扬扬,侄子惊呼:“奶奶,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火把梨!”母亲没有回应。见小孙子奔进门,母亲又哆哆嗦嗦拿出一个塑料盒,心疼地说:“这是我山上摘来的苍耳子,叫你妈把苍耳子磨碎,用芝麻油煎炸,炸黄后捞出苍耳子,等油冷却了再封装好,平常用棉签蘸油涂抹鼻腔,对治你鼻炎有好处的。”小孙子懂事地点点头。
会餐的地方,人不算多,笑声不断,母亲蜷缩在角落里,东瞅瞅西望望,时不时蹙蹙眉,咧咧嘴,费劲地捶捶背。饭后,母亲动作缓慢地伛下身,想去够那个布袋。我赶紧抢先拎起,一不小心失手扯翻袋口,胰岛素针管包掉出来,还滚出一个褪色的小包。母亲慌忙地拾起,捏了又捏,这才安心坐下,眯着眼,小心翼翼拉开拉链,一层一层翻开,颤抖着手将一沓零钱递给侄女。
一阵果香飘来,暮色中,母亲提着瘪瘪的旧布袋,蹒跚地走向等候多时的农村客运车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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